首页 beplay官方下载app介绍 产品展示 新闻动态

新闻动态

你的位置:beplay官方下载app > 新闻动态 > 细说《金瓶梅》(62)|潘道士法遣黄巾士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_姑子_应伯爵_大娘

细说《金瓶梅》(62)|潘道士法遣黄巾士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_姑子_应伯爵_大娘

发布日期:2025-08-19 13:39    点击次数:99
品《金瓶梅》,解风月事,精华部分不删减!点“关注”,不迷路,您懂的。。。

《金瓶梅》第六十二回,开篇诗曰:

玉钗难再续前缘,鱼潜深潭鹤在天。 得意紫鸾停舞镜,传书青鸟罢衔笺。 金盆倾水收难复,玉轸蒙尘断旧弦。 若过蘼芜山下路,遥将红泪洒黄泉。

话说西门庆见李瓶儿吃药无效,求神问卜、打卦算命,结果都是凶多吉少,实在没了办法。

起初,李瓶儿还能勉强起身梳头洗脸,下炕用净桶,后来渐渐吃不下东西,身形消瘦,没几日功夫,就把个如花似玉的人,熬得像片枯叶。

展开剩余97%

她再也下不了炕,只在被褥下铺着草纸。怕人嫌脏,教丫头一直燃着香。

西门庆见她胳膊瘦得像银条,只守在房里哭,衙门的事也只隔天才去一趟。

李瓶儿道:“我的哥,你还是去衙门吧,别误了公事。我没事,就是下边流血拖累,若能止住,再能吃下些东西,就好了。你一个大男人,总守在我房里做什么!”

西门庆哭道:“我的姐姐,见你这样,我实在舍不得走。”李瓶儿道:“傻话,人哪有不死的?真要来了,你拦得住吗!”

又道:“有句话我得跟你说:不知怎的,只要房里没人,我就心慌,总像有影子在跟前晃。夜里常梦见他,拿着刀棍跟我吵,孩子还在他怀里。我去抢,反被他推一跤,说他又买了房子,来缠了好几回,硬叫我跟他走。先前没敢跟你说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人死如灯灭,这都多少年了,谁知道他去了哪!准是你病久了,神虚气弱,哪来的邪魔歪道、家亲作祟!我这就去吴道官庙里讨两道符,贴在门上,看还有没有邪祟。”

说罢到前边,立刻派玳安骑马去玉皇庙讨符。

路上,玳安撞见应伯爵和谢希大,忙下了马。

伯爵问:“你往哪去?你爹在家吗?”玳安道:“爹在家,小的去玉皇庙讨符。”

伯爵和谢希大到了西门庆家,说道:“谢子纯听说嫂子不好,吓了一跳,特意来问问。”

西门庆道:“这两天瘦得都不成样了,把我愁得不上不下,可怎么办?”

伯爵道:“哥,你让玳安去庙里做什么?”

西门庆把李瓶儿害怕的事说了:“怕有邪祟,叫小厮讨两道符镇镇。”

谢希大道:“哥,这是嫂子神气虚弱,哪有什么邪祟!”

伯爵道:“哥要驱邪也不难,门外五岳观的潘道士,学的是天心五雷法,最会驱邪,人称潘捉鬼,常拿符水救人。哥,你派人请他来,看看嫂子房里有没有邪祟,一问便知。让他治病,也治得好。”

西门庆道:“等讨了吴道官的符看看。实在不行,你就带小厮骑马去请他来。”

伯爵道:“不难,我去。老天保佑嫂子好了,我磕头都愿意。”说了会儿话,伯爵和希大起身走了。

玳安讨了符来,贴在房里。

到了晚上,李瓶儿还是害怕,对西门庆说:“刚才那死鬼带着两个人来抓我,见你进来,才躲出去了。”

西门庆道:“别信这些,没事的。昨日应二哥说,这是你太虚了。他说门外五岳观有个潘道士,符水治病、驱邪都厉害,我明天一早让应伯爵去请他来,有邪祟就让他驱了。”

李瓶儿道:“我的哥哥,你赶紧请他来,那厮刚才发着狠走的,明天还来抓我呢!快派人去!”

西门庆道:“你要是怕,我叫小厮接吴银儿来,陪你两天?”

李瓶儿摇头:“别叫她,别耽误了她家的事。”

西门庆道:“叫老冯来伺候你两天?”李瓶儿点头。

西门庆便派来安去那边房子叫冯妈妈,冯妈妈不在,门锁着,想来是出去了。

西门庆跟一丈青交代:“她回来,务必让她赶紧来宅里,六娘叫她。”一面又吩咐玳安:“明天一早,你跟应二爹去门外五岳观请潘道士。”

这事暂且不提。

第二天,王姑子挎着一盒粳米、二十块大乳饼、一小盒十香瓜茄来看李瓶儿。

李瓶儿见她来,忙让迎春扶着坐起来。

王姑子行了礼,李瓶儿请她坐下,道:“王师父,自你印经去了,影都没见一个。我病成这样,你也不来看我?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奶奶,我哪知道你不好?昨天大娘派大官儿到庵里,我才晓得。还说印经呢,你不知道,我跟薛姑子那老东西吵了一架。为你老人家印经,我倒成了跑腿的,她背地里跟印经的私吞了五两银子,我一分没见着。你老人家积福,那老东西早晚下地狱!气的我病了一场,连大娘的寿日都错过了,没来得及来。”

李瓶儿道:“她自个造孽,随她去吧,你别跟她争了。”

王姑子道:“谁跟她争。”李瓶儿道:“大娘可气你呢,说你把她的受生经耽误了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菩萨,我再不好,也不敢耽误她的经啊——在家整整念了一个月,昨天才圆满,今天就来了。先到后边见了大娘,把我的委屈跟她说了说。我说不知六娘不好,没别的,这盒粳米、些十香瓜茄、几块乳饼,给你老人家熬粥吃。大娘才叫小玉领我来看你。”

小玉打开盒子,李瓶儿道:“多谢你费心。”

王姑子道:“迎春姐,把这乳饼蒸两块,我看着你娘吃点粥。”

迎春收下去了。

李瓶儿吩咐迎春:“摆茶给王师父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刚在后边大娘屋里喝过了,熬点粥来,我看着你吃些。”

不多时,迎春摆上四样茶食,伺候王姑子吃了,又端上李瓶儿的粥:一碟十香甜酱瓜茄、一碟蒸得黄澄澄的乳饼、两碗粳米粥。

迎春拿着小牙筷,奶子如意儿在旁端着碗。

喂了半天,李瓶儿只喝了两三口粥,咬了点乳饼,就摇头不吃了,说:“拿过去吧。”

王姑子道:“人是铁饭是钢,这么好的粥,再吃点呗?”

李瓶儿道:“我也得吃得下啊!”

迎春把茶桌挪开。

王姑子掀开被子,见李瓶儿身上瘦得没了肉,吓了一跳,道:“我的奶奶,我上次来你还见好,怎么又重了,瘦成这样!”

如意儿道:“可不是先好了些!娘本是气出来的病,爹请了太医,天天吃药,都好了七八分了。只因八月里,哥儿受了惊吓不好,娘日夜操心,累得觉都没法睡,原指望哥儿好了,谁知没了。娘成日哭,又憋着气,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,病能不重吗!换了别人,有气当面说说也就罢了,娘偏不说,问急了也不讲。”

王姑子道:“哪来的气?你爹疼她,大娘敬她,就这五六个娘,谁能气着她?”

奶子道:“师父你不知道——”让绣春去门外看看关没关门:“——俺娘都是受了那边五娘的气。她那边的猫抓了哥儿的手,生生把哥儿吓出了惊风。爹回来问,娘偏不说。后来大娘说了,才把那猫摔死了。她还不承认,拿我们撒气。八月里哥儿没了,她天天在那边指桑骂槐,高兴得不行。俺娘在这屋里听得真真的,能不气吗!只能背地里憋着,光掉眼泪。就这么闷出了这场病——天知道!娘性子好,好赖都放心里,姊妹间从没红过脸。有件好衣裳,不等别人有了,她绝不穿。这一家子,谁没沾过娘的光?可话说回来,沾了光,背后还不说她好。”

王姑子道:“还能不说好?”

如意儿道:“就像五娘那边的潘姥姥,来一回,赶上爹在那边歇,就来这屋里跟娘作伴。临走,娘给她鞋面、衣服、银子,啥都给,五娘还不乐意。”

李瓶儿听见,嗔如意儿:“你这老婆,平白说这些干啥?我都是快死的人了,随她去吧。天不言自高,地不言自厚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佛爷,谁像你老人家这么好心!老天有眼,看着呢。你往后还有好日子。”

李瓶儿道:“王师父,还有什么好日子!一个孩儿都留不住,没了。我如今又得这病,活不成了,就是做了鬼,走一步都不自在。我想给你些银子,等我死了,你替我在家请几位师父,多念些《血盆经》,替我忏忏罪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菩萨,你太多虑了。你是好心人,龙天自然保佑。”

正说着,琴童进来对迎春说:“爹吩咐收拾房里,花大舅来探娘,在前边坐着呢。”

王姑子起身道:“我去后边走走。”

李瓶儿道:“王师父,别去了,陪我两天,我还有话跟你说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奶奶,我不走。”

不多时,西门庆陪花大舅进来探问,见李瓶儿躺在炕上不说话,花子由道:“我不知道,昨天听这边大官儿说才晓得。明天你嫂子来看你。”

李瓶儿只说了句:“多谢费心。”就面朝里躺下了。

花子由坐了会儿,到前边对西门庆道:“俺过世的老公公在广南镇守时,带的那三七药,你给她吃了吗?不管妇女什么崩漏病,用酒调五分末子,吃下去就止。大姐手里收着这药,咋不用?”

西门庆道:“这药也吃了。昨日本县胡大尹来拜访,我跟他说起这病,他也说了个方子:棕炭和白鸡冠花煎酒喝。只止了一天,第二天流得比往常还多。”

花子由道:“这就难办了。姐夫,你早给她准备下棺材吧。明天叫你嫂子来看她。”说罢起身走了。

奶子和迎春正给李瓶儿身下垫草纸,冯妈妈来了,上前行礼。

如意儿道:“冯妈妈真是贵人,咋不来看娘?昨天爹派来安叫你,说你锁着门,去哪了?”

冯妈妈道:“别提了,我这苦日子。整天往庙里做法事,早上出去,不管成不成,都得到天黑才回家,偏有那些张和尚、李和尚、王和尚缠磨。”

如意儿道:“你老人家哪来这么多和尚?刚才王师父还在这呢。”

李瓶儿听了,微微一笑:“这老婆子,就会胡说。”

如意儿道:“冯妈妈,叫你还不来!娘这几天粥都不吃,心里烦,你刚来了,就逗得娘笑了。你老人家伺候娘两天,说不定娘的病就好了。”

冯妈妈道:“我是你娘的灾星克星!”

又笑了会儿,伸手进被窝摸了摸李瓶儿,道:“我的娘,你好点也行啊!还能下炕用净桶吗?”

迎春道:“能下炕就好了!前两回,娘还勉强能起来,我们扶着下炕。这两天就只能在炕上垫草纸,一天两三回。”

正说着,西门庆进来,见了冯妈妈,道:“老冯,你也常来走走,咋去了就不来了?”

冯妈妈道:“我的爷,我咋不来?这两天腌菜,挣两个钱,腌点存着,赶上谁家带孩子来,好给孩子吃。不然,我哪有钱买菜给他们吃?”

西门庆道:“你咋不跟我说,昨天俺庄子起菜,拨两三畦给你也够了。”

冯妈妈道:“又敢麻烦你老人家。”说罢到那边屋里去了。

西门庆坐在炕沿上,迎春在旁熏着芸香。

西门庆问:“你今天感觉咋样?”又问迎春:“你娘早上吃粥了吗?”

迎春道:“还算好!王师父送的乳饼,蒸了,娘只咬了点,粥汤喝了不到两口,就放下了。”

西门庆道:“应二哥刚才跟小厮去门外请潘道士,又没在。明天我让来保再去请。”

李瓶儿道:“你赶紧让人去请,那厮,我一闭眼就来缠我。”

西门庆道:“这是你神虚,放宽心,别胡思乱想。请他来驱驱邪,再吃他的药,准能好。”

李瓶儿道:“我的哥哥,我这病好不了了!原指望在你身边多陪几年,也算夫妻一场,谁知才二十七岁,先把孩儿没了,我又没这命,要丢下你走了。若想再见面,只能等到鬼门关了。”

说着,一把拉住西门庆的手,两眼落泪,哽咽着说不出话。

西门庆也悲痛万分,哭道:“我的姐姐,有啥话,尽管说。”

两人正哭着,琴童进来道:“答应的回禀爹,明天十五,衙门里拜牌、画公座、大发放,爹去不去?班头等着伺候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我明天不去,拿帖子回了夏老爹,让他自己拜牌吧。”琴童应着去了。

李瓶儿道:“我的哥哥,听我的,还是去衙门吧,别误了公事。我还不知道啥时候死呢,早着呢!”

西门庆道:“我在家守你两天,心里才安!你放宽心,别多想。刚才花大舅跟我说,让我早给你定下棺材,冲冲喜,说不定你就好了。”

李瓶儿点头道:“也罢,你别听人瞎花钱,就用十来两银子,买副现成的棺材,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,别烧了我,就算尽了夫妻情分。早晚我还能抢点浆水,也方便。你家人多,往后还得过日子呢!”

西门庆听了,如同刀剜肝胆,哭道:“我的姐姐,你说的什么话!我西门庆就算穷死,也不能委屈了你!”

正说着,月娘亲自拿着一小盒鲜苹果进来,道:“李大姐,他大妗子送苹果来给你吃。”让迎春:“洗干净,切块给你娘吃。”

李瓶儿道:“又多谢他大妗子挂心。”

不多时,迎春削了皮,切了,用碗盛着,拈一块放在李瓶儿嘴里,她只嚼了嚼味,又吐出来了。

月娘怕累着她,让她面朝里睡了。

西门庆和月娘到外边商议。

月娘道:“李大姐这模样,怕是不行了,你得早早给她看副棺材,别到时候手忙脚乱,弄不到好的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今天花大哥也这么说。刚才我跟她提了提,她吩咐说‘别多花钱,就买副现成的棺材。你家人多,往后还得过日子’,倒让我伤心了好一阵子。我说等请了潘道士来看了,再去看板。”

月娘道:“你这才叫没主意,人都脱了形,水米不进,还指望好!咱得双管齐下。就算她好了,把棺材舍给别人,也值不了啥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既然这样……”就到厅上,叫贲四来,问:“谁家有好棺材板,你和姐夫拿银子去看看。”

贲四道:“大街陈千户家,新到了几副好板。”西门庆道:“既有好的,”就叫陈敬济:“你去后边跟你娘要五锭大银子,你俩去看看。”

陈敬济赶紧进去拿了五锭元宝,和贲四去了。

直到下午才回来,说:“到陈千户家看了几副,都是中等的,价钱也不合适。回来路上撞见乔亲家爹,说尚举人家有副好板——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四川成都府做推官时,带来给老夫人预备的两副桃花洞,用了一副,只剩这副——墙磕、底盖、堵头都齐,共大小五块,要三百七十两银子。乔亲家爹陪我们去看了,板真是没话说的好。乔亲家跟尚举人讲了半天,才让了五十两。要不是他明年上京会试缺钱,还舍不得卖呢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既是你乔亲家爹做主,就兑三百二十两抬来,别咋咋呼呼的。”陈敬济道:“他那儿收了咱二百五十两,再找七十两就行。”

一面又向月娘要了七十两,两人去了。

到黄昏,几个闲汉用大红毡子裹着棺材板,抬进门,放在前厅天井里。打开一看,西门庆见果然是好板。

立刻叫匠人来锯开,里面香气扑鼻。

每块五寸厚,二尺五寸宽,七尺五寸长。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,又立刻找伯爵来看,说:“这板还不错。”

伯爵赞不绝口,道:“真是姻缘板,一物配一主。嫂子跟哥一场,有这副棺材也值了。”

吩咐匠人:“用心做,你老爹赏你五两银子。”匠人道:“小人知道。”就在前厅七手八脚,连夜赶制。

伯爵嘱咐来保:“明天一早五更去请潘道士,他若来了,就一起带来,别耽误了。”

说罢,陪西门庆在前厅看着做棺材,到一更天才回家。

西门庆道:“明天早点来,说不定潘道士来得早。”伯爵道:“我知道。”作别出门了。

却说老冯和王姑子,晚上都在李瓶儿屋里陪着。西门庆前边忙完,进来探望,想在屋里睡。

李瓶儿不肯,道:“这屋里脏兮兮的,他们都在这儿,不方便,你去别处睡吧。”

西门庆见王姑子也在,就去了潘金莲房里。

李瓶儿让迎春锁了角门,上了栓,叫迎春点灯,打开箱子,取出几件衣服、银首饰放在旁边。

先叫过王姑子,给了她五两一锭银子、一匹绸子:“等我死了,你务必请几位师父,给我念《血盆经忏》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的奶奶,你太多虑了。老天保佑,你说不定就好了。”李瓶儿道:“你收下,别跟大娘说我给了你银子,就说我给了这匹绸子当念经的钱。”

王姑子道:“我知道。”就把银子和绸子收了。

又唤过冯妈妈,从枕头边拿过四两银子、一件白绫袄、黄绫裙、一根银掠子,递给她,道:“老冯,你是旧人,我从小你就跟着,到如今。我死了,也没啥给你的,这一套衣服和首饰,给你留个念想。这银子你拿着,将来做棺材本。你放心,那边的房子,我跟你爹说,你尽管住,就当替他看房,他还能赶你不成!”

冯妈妈一手接了银子和衣服,跪下哭道:“老身没这福气了。有你老人家在,我还有个主心骨。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我可去哪落脚?”

李瓶儿又叫过奶子如意儿,给了她一件紫绸袄、蓝绸裙、一件旧绫披袄、两根金头簪子、一件银满冠,道:“也算你奶哥儿一场。哥儿没了,我原说让你别断了奶,指望我在一天,用你一天,没想到我也要死了。我还会跟你爹和大娘说,等我死了,大娘生了哥儿,就让你接着奶。这些衣服,给你留个念想,别抱怨。”

奶子跪在地上磕头哭道:“小媳妇原想伺候娘到最后,娘从没对我大声说过话。还是小媳妇没福气,哥儿没了,娘又病得这么重。好歹跟大娘说,小媳妇男人也没了,死活就在爹娘这儿伺候,出去了没处投奔。”

说罢,接了衣服首饰,磕了头起来,站在旁边擦眼泪。

李瓶儿又叫过迎春、绣春跪下,嘱咐道:“你俩也是从小在我跟前伺候,我死了,也顾不上你们了。你们衣服都有,不用再给了。我每人给你们这两对金裹头簪子、两枝金花儿当念想。大丫头迎春,你爹已经收用了,出不去了,我教你去大娘房里听差。小丫头绣春,大娘要是想用,就留下;不然,找个正经人家,给小户人家当媳妇,省得在这屋里被人骂没主子的奴才。我死了,就见分晓了。你们伺候别人,还像在我这儿时那样撒娇任性,不管好赖都由着性子,谁能容你们?”

绣春跪在地上哭道:“娘,我死也不出这门。”李瓶儿道:“傻丫头,我死了,你在这屋里伺候谁?”

绣春道:“我守着娘的灵。”

李瓶儿道:“就是我的灵,也供不了多久,总有烧的那天,你早晚还得出去。”绣春道:“我和迎春都去伺候大娘。”李瓶儿道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
绣春还不懂这些,迎春听了李瓶儿的嘱咐,接了首饰,哭得说不出话。

正是:

流泪眼对流泪眼,断肠人送断肠人。

当晚,李瓶儿把各人都嘱咐遍了。

到天亮,西门庆进来。李瓶儿问:“给我买棺材了吗?”

西门庆道:“昨天就抬了板来,在前边做着呢——先冲冲喜,你要是好了,就舍给别人。”

李瓶儿问:“花了多少银子?别花冤枉钱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不多,就百十来两。”李瓶儿道:“还是多了。预备着吧。”

西门庆说了会儿,出去前边看做棺材了。

吴月娘和李娇儿先进房来,见她病得厉害,问道:“李大姐,你心里咋样?”

李瓶儿攥着月娘的手哭道:“大娘,我不行了。”

月娘也哭道:“李大姐,有啥话,二娘也在这儿,跟俺俩说。”

李瓶儿道:“我能有啥话——跟娘做姊妹这几年,从没亏过我,原指望跟娘白头到老,没想到我命苦,先没了孩儿,如今又得这病要死了。我死了,房里这两个丫头没人管。大丫头被他爹收用了,让她去娘房里伺候。小丫头,娘要是想用就留下,不然找个正经人家,给小户当媳妇,省得被人骂没主子的奴才。也算她伺候我一场,我死也闭眼。奶子如意儿,死活不肯走,大娘看我面子,她也奶过孩儿,将来大娘生了哥儿,就让她接着奶吧。”

月娘道:“李大姐,放宽心,都包在俺俩身上。说不定吉人天相,真有个万一,迎春就让她伺候我,绣春让她伺候二娘。如今二娘房里的丫头不老实,早晚打发走,让绣春伺候她正好。奶子如意儿,既然你说她没处去,咱家还容不下她?就算我没孩子,将来给她配个小厮,做家人媳妇也行。”

李娇儿在旁道:“李大姐,别担心,啥都在俺俩身上。绣春等过了你的事,就来我房里伺候,我会照看她的。”

李瓶儿叫奶子和两个丫头过来,给二人磕头。

月娘忍不住落泪。

不多时,孟玉楼、潘金莲、孙雪娥都来看她,李瓶儿跟每人都说了几句姊妹情谊的话。

后来李娇儿、玉楼、金莲等人都出去了,只剩月娘在屋里陪着,李瓶儿悄悄对月娘哭道:“娘将来好生保重,给她爹留个后,别像我粗心,被人暗算了。”

月娘道:“姐姐,我知道。”

看官听说:就这一句话,深深记在了月娘心里。后来西门庆死了,潘金莲在家长不住,就是因为月娘记着李瓶儿这句临终的话。

正是:

唯有感恩与积恨,千年万载不消泯。

正说着,琴童吩咐房里焚香,五岳观的潘道士请来了。

月娘看着丫头收拾干净屋子,备好净茶净水,焚起百合真香。

月娘和众妇女都躲在那边床屋里看着。

不多时,西门庆领着潘道士进来。这道士啥模样?

只见:

头戴云霞五岳冠,身穿皂布短褐袍,腰系杂色彩丝绦,背插横纹古铜剑。脚穿双耳麻鞋,手执五明降鬼扇。八字眉,杏子眼;四方口,落腮胡。威仪凛凛,相貌堂堂。若不是云游霞外客,定是蓬莱玉府仙。

潘道士进了角门,刚转过影壁,快到李瓶儿房的穿廊台基下,往后退了两步,像在呵斥什么,说了几句,才掀帘进房,走到病榻前。

他运足目力,用慧通神目一看,手持宝剑,掐指踏罡,念念有词,早已知晓缘由。走到明间,在院里设下香案。

西门庆焚香,潘道士焚符,喝问:“值日神将,还不来等什么?”

喷了一口法水,阶下忽然卷起一阵狂风,仿佛有神将现身。

潘道士道:“西门家有李氏阴人不安,来我案前投告。你即刻去拘当坊土地、本家六神查问,有什么邪祟,立刻擒来,不得耽搁!”

过了许久,潘道士闭目凝神,端坐在位上,拍着令牌像在问事,过了好一阵才停下。

出来后,西门庆请到前边卷棚,问怎么回事,潘道士道:“这位娘子,可惜是前世冤仇告到阴曹,不是邪祟,没法擒拿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法官能化解吗?”潘道士道:“冤家债主,得本人了断,就算阴官也强迫不得。”

见西门庆态度虔诚,便问:“娘子多大岁数?”

西门庆道:“属羊,二十七岁。”潘道士道:“也罢,我给她祭祭本命星坛,看看她的命灯咋样。”西门庆问:“啥时候祭?用啥香纸祭品?”

潘道士道:“就今晚三更正子时,用白灰画坛,立灯坛,用黄绢围着,镇上生辰坛斗,用五谷枣汤祭祀,不用酒肉,只要二十七盏本命灯,上面设华盖之仪,别的不用。官人可斋戒穿青衣,在坛下跪拜,贫道主祭,鸡犬都关起来,别让人打扰。”

西门庆赶紧吩咐备齐东西。

自己不敢进房,只在书房沐浴斋戒,换了净衣。留应伯爵没走,陪潘道士吃斋饭。

到三更,灯坛建好,潘道士高坐坛上。

下面是灯坛,按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方位,上设三台华盖;周围列着十二宫辰,下面是本命灯,共二十七盏。

先念了投词,西门庆穿青衣跪在坛下,左右都屏退,不许有人在旁。灯烛明亮,一齐点起。潘道士在法座上披散头发,手持宝剑,口中念念有词。望天罡取气,踏罡步斗。

正是:

三炷香焚三界应,一声令下一声雷。

只见原本月明星稀,忽然天昏地暗,刮起一阵怪风。

正是:

不是虎啸,不是龙吟。仿佛穿帘入户,定是催花落瓣。推云出岫,送雨归川。雁失伙伴哀鸣,鸥鹭惊群寻树。嫦娥急闭蟾宫,列子空中呼救。

大风刮过三次,忽然一阵冷气袭来,把李瓶儿的二十七盏本命灯全吹灭了。

潘道士在法座上明明看见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青衣人,从外进来,手里拿着文书,呈到案下。

潘道士一看,是地府勾批,上面盖着三颗印,吓得赶紧下法座,上前扶起西门庆,如此这般说道:“官人起来吧!娘子已获罪于天,没法祷告了!本命灯已灭,救不了了!就在旦夕之间了。”

西门庆听了,低头不语,满眼是泪,哀求道:“万望法师救救她!”潘道士道:“定数难逃,救不了了。”

就要告辞。

西门庆再三挽留:“等天亮再走吧!”潘道士道:“出家人风餐露宿,随遇而安,本该如此。”

西门庆不再强留。

让手下取一匹布、三两银子当经衬钱。

潘道士道:“贫道奉行天道,对天发誓,不敢贪受财物,免得获罪。”

推让半天,只让小童收下布匹做道袍,告辞离去。

嘱咐西门庆:“今晚千万别去病人房里,恐祸及自身。切记!切记!”

说完,出大门,拂袖而去。

西门庆回到卷棚,看着收拾灯坛。见没了指望,心中悲痛,对伯爵不觉落泪。

伯爵道:“这是各人的寿数,到这份上,强求不得。哥也别太伤心了。”

到四更,道:“哥,你也累了,歇歇吧。我先回家,明天再来。”

西门庆道:“叫小厮拿灯笼送你。”让来安取灯送伯爵出去,关门进来。

西门庆独自坐在书房,点着蜡烛,心中悲痛,不住叹气,心想:“法官不让我去房里,可我怎能忍得住!宁可我死了,也得守着跟她说句话。”

于是进了房。

见李瓶儿面朝里睡,听见西门庆进来,转过身道:“我的哥哥,你咋才进来?”问:“那道士点灯咋样了?”

西门庆道:“放心,灯没事。”

李瓶儿道:“我的哥哥,你还骗我,刚才那厮带着两个人又来闹,说‘你请法师来赶我,我已在阴司告准了,绝不会饶你!’发着狠走了,明天就来抓我。”

西门庆听了,泪流满面,放声大哭:“我的姐姐,放宽心,别理他。我原指望还能陪你几天,没想到你又要丢下我走了。宁可让我西门庆死了,眼不见为净。不然,日后一时半会儿想起你,叫我咋不心疼!我平时从没亏过人,老天为啥今天这么狠心,夺走我最爱的人!先是孩儿没了,如今你又要去了。我活着还有啥意思?就算钱堆成山,又有啥用?”

李瓶儿双手搂着西门庆的脖子,呜呜咽咽哭了半天,说不出话,道:

“我的哥哥,原指望和你白头到老,没想到我今天要死了。趁我还没闭眼,跟你说几句:你家事大,孤身一人没帮手,凡事多想想,别冲动。大娘她们,你也别亏待。她怀着孕,早晚给你生个后,才不会散了家业。你又当着官,往后少出去喝酒,早点回家,家事要紧。不像我在时,还能常劝你。我死了,谁还肯苦口劝你?”

西门庆听了,如同刀剜心肝,哭道:“我的姐姐,你说的我都知道,别牵挂我了。我西门庆前世造了啥孽,这辈子和你做夫妻没能到头。疼死我了!天杀我啊!”

李瓶儿又吩咐迎春、绣春的事:“我已跟大娘说好了,等我死了,让迎春伺候大娘;小丫头,二娘已应下了。她房里没人,就让她伺候二娘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我的姐姐,别瞎说了,你死了,谁敢打发你丫头!奶子也不打发,都让她们守你的灵。”

李瓶儿道:“啥灵!立个牌位,过了五七烧了就行。”西门庆道:“我的姐姐,别管了,只要我西门庆在,就供你一天。”

两人说着,李瓶儿催道:“你睡去吧,这都半夜了。”

西门庆道:“我不睡,在这屋里守着你。”

李瓶儿道:“我还早着呢,这屋里不干净,熏着你,他们伺候也不方便。”

西门庆没办法,吩咐丫头:“仔细看着你娘。”

往后边上房,对月娘把祭灯没用的事说了一遍:“刚才我去她房里,看她说话还清楚。老天保佑,说不定还能熬过来。”

月娘道:“眼眶都塌了,嘴唇干了,耳朵也焦了,还能好啥!也就这早晚的事了。她这病就是这样,临死还能说话。”

西门庆道:“她来咱家这几年,大小从没惹过人,性子又好,不爱说话,叫我咋舍得!”

说着又哭了。

月娘也忍不住落泪。

不说西门庆和月娘说话,且说李瓶儿叫迎春、奶子:“扶我面朝里躺躺。”问:“这都啥时候了?”奶子道:“鸡还没叫,四更天了。”

叫迎春给她身下垫好草纸,扶她朝里,盖好被,睡了。

众人熬了一夜没睡,老冯和王姑子已经先睡了。

迎春和绣春在面前地上搭了铺,刚躺下没半个时辰,正昏昏欲睡,迎春梦见李瓶儿下炕来,推了她一把,嘱咐:“你们看家,我走了。”

迎春忽然惊醒,见桌上灯还没灭。

忙往床上看,李瓶儿还面朝里,摸了摸,已经没气了。

不知啥时候咽的气。可怜一个美人,成了一场春梦。

正是:

阎王叫你三更死,谁敢留到五更天!

迎春慌忙叫醒众人,点灯一看,果然没气了,身下流了一滩血,慌得赶紧往后边报知西门庆。

西门庆听说李瓶儿死了,和吴月娘两步并作一步跑到前边,揭开被子,见李瓶儿面容没变,身体还有点温,安详地去了,身上只穿着一件红绫抹胸。

西门庆不顾身下的血,双手捧着她的脸亲着,口口声声叫:“我的没救的姐姐,有仁义好性子的姐姐!你咋丢下我走了?宁可让我西门庆死了算了。我也活不了多久了,活着干啥!”

在房里跳得有三尺高,放声大哭。吴月娘也擦着眼泪哭个不停。

后来,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、孙雪娥,还有全家大小丫头、养娘都哭起来,哭声震地。

月娘对众人道:“不知啥时候死的,偏巧身上没穿件正经衣服。”

玉楼道:“我摸她身上还有点温,才去没多久。趁身子还软,赶紧给她穿上衣裳,还等啥?”

月娘见西门庆趴在她身上,抓着她的脸哭,只叫:“天杀我西门庆啊!姐姐来我家三年,没过上一天好日子,都是我害了你!”

月娘听了,心里有些不耐烦,道:“你看你这啰嗦样!哭两声算了。一个死人,也不忌讳,还脸对脸哭,万一嘴里的浊气扑着你咋办!她没好日子过,谁又有好日子过了?各人寿数到了,谁留得住!谁不是走这条路!”

让李娇儿、孟玉楼:“你俩拿钥匙,去那边屋里找几件她的衣服,咱眼看着给她穿上。”又叫:“六姐,咱俩给她梳梳头。”

西门庆又对月娘说:“多找几套她心爱的好衣服,给她穿去。”

月娘吩咐李娇儿、玉楼:“找她新做的大红缎遍地锦袄、柳黄遍地锦裙,还有今年去乔亲家穿的那套丁香色云绸妆花衫、翠蓝宽拖子裙,还有新做的白绫袄、黄绸裙。”

当下迎春拿着灯,孟玉楼拿钥匙,到那边屋里,打开箱子,找了半天,找出三套衣裳,又找出一件紫绫小袄、一件白䌷裙、一件大红小衣和白绫袜子、妆花膝裤。

李娇儿抱到这边给月娘看。

月娘正和金莲在灯下给她梳头,用四根金簪绾了一块大鸦青手帕,扎好。

李娇儿问:“找双啥颜色的鞋给她穿去?”潘金莲道:“姐姐,她最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高底鞋,才穿没两回,找出来给她穿去吧。”

吴月娘道:“不好,别穿到阴曹地府,让她跳火坑。把前几天去她嫂子家穿的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,给她穿上。”

李娇儿听了,忙叫迎春找来。

众人七手八脚,给她穿戴整齐。

西门庆领着众小厮,在大厅收了书画,围上帏屏,用板门把李瓶儿抬出,停在正屋。下面铺锦褥,上面盖纸被,摆上供桌香案,点起一盏随身灯。

专门派两个小厮在旁伺候:一个敲磐,一个烧纸,一面让玳安:“快去请阴阳徐先生来看时辰、写文书。”

月娘把装殓的衣服收拾好,锁了李瓶儿的房门,只留炕屋,交给丫头养娘。

冯妈妈见没了主子,哭得死去活来。

王姑子嘴里念念有词,给李瓶儿念《密多心经》《药师经》《解冤经》《楞严经》和《大悲中道神咒》,请引路王菩萨引她上冥途。

西门庆在前厅,拍着胸脯,抚着尸首大哭,哭了又哭,嗓子都哑了。口口声声只叫:“我的好性子有仁义的姐姐。”

正乱着,鸡叫了。

玳安请了徐先生来,给西门庆行了礼,道:“老爹节哀,奶奶啥时候没的?”

西门庆道:“说不清具体时辰:躺下时都四更了,房里人困得睡着了,不知啥时候没的。”

徐先生道:“不妨事。”让手下点灯,揭开纸被看了,掐指算道:“正好五更二点,还是丑时断气。”

西门庆叫取笔墨,请徐先生写文书。

徐先生在灯下问了姓名生辰八字,写下来:

已故锦衣西门夫人李氏之丧。生于元祐辛未正月十五日午时,卒于政和丁酉九月十六日丑时。今日丙子,月令戊戌,犯天地往亡,煞高一丈,本家忌哭声,成服后无妨。入殓时,忌龙、虎、鸡、蛇四生人,亲人不忌。

吴月娘叫玳安:“让徐先生看看黑书,看往哪方去了。”

徐先生打开阴阳秘书看了,道:

“今日丙子日,己丑时,死者上应宝瓶宫,下临齐地。前生在滨州王家做男子,打死怀胎母羊,今世为女人,属羊。虽嫁贵夫,常生病,姐妹不和,孩子夭折,主气疾而死。九日前魂已去,托生河南汴梁开封府袁家为女,早年困苦。后到二十岁嫁入富家,夫妻年龄悬殊,终身享福,寿至四十二岁,寿终正寝。”

看完黑书,众妇女听了,都叹息不已。

西门庆叫徐先生看破土安葬的日子。

徐先生问:“老爹,停放几天?”西门庆哭道:“刚死,咋能就打发出去,得放五七才行。”

徐先生道:“五七内没合适的日子,四七内,十月初八日丁酉午时破土,十二日辛丑未时安葬最好,合家六人的本命都不犯。”

西门庆道:“行,就十月十二日发丧,不改了。”

徐先生写了殃榜,盖在死者身上,对西门庆道:“十九日辰时大殓,啥都得预备好。”

刚打发徐先生出门,天已亮了。

西门庆派琴童骑马去门外请花大舅,然后派人分头去各亲眷家报丧。

又派人去衙门告假,派玳安去狮子街取了二十桶瀼纱漂白、三十桶生眼布,叫赵裁雇了许多裁缝,在西厢房做帷幕、帐子、桌围,还有入殓的衣衾缠带、各房女人的孝衫,外面小厮伴当,每人一顶白唐巾、一件白直裰。

又兑了一百两银子,让贲四去门外店里买了三十桶魁光麻布、二百匹黄丝孝绢,一面叫搭彩匠在天井搭五间大棚。

西门庆想起李瓶儿的模样,忽然忘了给她画像,叫来保问:“哪有好画师?找一个来画像。我咋把这事忘了。”

来保道:“以前给咱家画围屏的韩先生,原是宣和殿的画士,后来革职回家,他画得最像。”

西门庆道:“他住哪?快去请来。”来保应着去了。

西门庆熬了一夜没睡,又忙了大半夜,心里又悲痛,神思恍惚,动不动就发火,骂丫头、踢小厮,守着李瓶儿的尸首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

玳安在旁,也哭得说不出话。

吴月娘正和李娇儿、孟玉楼、潘金莲在帐子后,一起给各房丫头、家人媳妇分孝布,见西门庆哑着嗓子一直哭,问他,茶也不喝,只顾发脾气。

月娘道:“你看这啰嗦劲!人死不能复生,哭也哭不活,别没完没了了。两三天没睡,头没梳脸没洗,忙了大半夜,一口水没喝,就是铁人也熬不住。梳了头,出来吃点东西,还有好多事要办。身子垮了,咋办!”

玉楼道:“原来他还没梳头洗脸啊?”月娘道:“洗了倒好!刚才我让小厮请他去后边洗脸,他把小厮踢了出来,谁还敢问!”

金莲道:“你是没见,刚才我好心说,人都死了,你这么折腾,把骨头都要哭散了。先在屋里吃点东西,再出去忙也不迟。他倒红着眼骂我:‘狗娘养的淫妇,关你屁事!’我如今不被狗娘养,还能被谁养!这么不讲理的东西。还说别人跟他过不去。”

月娘道:“刚死了人,心疼是难免的,但也得分场合。人死了,不管有没有浊气,就脸对脸哭,不知啥规矩。说她没过上好日子,谁又过上了?各人寿数到了,谁留得住!”

孟玉楼道:“李大姐也真可怜,倒被他爹这么疼惜。”

正说着,陈敬济拿着九匹水光绢进来,说:“爹让娘们剪各房的手帕,剩下的给娘们做裙子。”

月娘收了绢,道:“姐夫,你去请你爹进来吃口饭。这都七八点了,他一口水还没喝呢。”

敬济道:“我可不敢请。刚才小厮请他吃饭,差点被他一脚踢死,我可不敢惹他。”月娘道:“你不请,我另派人去请。”

过了会儿,叫来玳安道:“你爹哭了一天,还没吃饭。你把饭端上去,趁温先生在这儿,陪他吃点。”

玳安道:“已去请应二爹和谢爹了。等他们来了,娘这里派人送上去,不用他们说几句,保管爹就吃了。”

吴月娘道:“这嘴甜的奴才,你是你爹肚里的蛔虫?俺们这几个老婆还不如你了?你咋知道他俩来了你爹才肯吃?”

玳安道:“娘不知道,爹的好朋友,大小酒席,哪回少了他俩?爹花三钱,他俩也花三钱;爹花二星,他俩也花二星。爹不管为啥生气,只要他俩来,说两句,爹就眉开眼笑了。”

说了会儿,棋童请了应伯爵、谢希大来。

进门就扑到灵前,哭了半天,只哭“我那有仁义的嫂子”,被金莲和玉楼骂道:“贼油嘴的奴才,俺们都是没仁义的?”

两人哭完,爬起来,西门庆回了礼,两人又哭道:“哥节哀,节哀。”

一面请到厢房,和温秀才见了礼坐下。伯爵先问:“嫂子啥时候没的?”西门庆道:“丑时断气的。”

伯爵道:

“我到家都四更多了,老婆问我,我说看这情分,嫂子的病已是七八分了。刚躺下就做了个梦,梦见哥派大官儿来请我,说家里吃庆官酒,让我赶紧来。见哥穿着大红衣服,从袖里拿出两根玉簪给我看,说一根断了。我看了半天,对哥说:‘可惜了,断的是玉的,好的倒是玻璃的。’哥说两根都是玉的。我醒了,就知道这梦不好。老婆见我老咂嘴,问:‘你跟谁说话?’我说:‘你不知道,等天亮告诉你。’天亮就见大官儿来了,戴着孝,我心里咯噔一下。果然哥家有丧事。”

西门庆道:

“我昨夜也做了个一样的梦,梦见东京翟亲家送了六根簪子,有一根断了。我说可惜了。醒来正跟你嫂子说,就听见前边断气了。这没眼的老天,把我坑苦了!宁可让我西门庆死了,眼不见为净。不然,日后想起,叫我咋不心疼!我平时从没亏过人,老天为啥今天这么狠,夺走我最爱的人!先是孩儿没了,如今她又去了。我活着还有啥意思?就算钱比北斗星还多,又有啥用?”

伯爵道:

“哥,你这话就不对了。我这嫂子跟你是多好的夫妻,刚死了,咋能不心疼?可你有家大业大,又当着官,一家大小都指着你。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,咋办!就是这些嫂子,也没了主心骨。常说:一在三在,一亡三亡。哥是聪明人,还用兄弟说?嫂子年轻,你再疼,情分再重,成了服,让僧道念几卷经,好好发送了,埋在坟里,哥的心也就尽了,也算对得住嫂子了,还想咋样?哥,放宽心吧。”

被伯爵一番话,说得西门庆心里敞亮了,也不哭了。

过了会儿,上了茶,喝完,西门庆叫玳安:“后边说一声,备饭来,我和你应二爹、温师父、谢爹吃。”

伯爵道:“哥原来还没吃饭?”西门庆道:“自你走了,忙了一夜,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。”

伯爵道:“哥,不吃饭可不行,常说‘宁可赔本,别亏了身子’。《孝经》上不也说‘别因为死人伤害活人,别毁了本性’。死的已经死了,活着的还得过日子。哥得拿主意。”

正是:

数语拨开迷雾路,片言点醒梦中人。

(注:由于原著过于精彩,平台难以通过。笔者对本章几经删改隐藏,已面目全非。若您想阅读原著无删减版内容,请私信我,备注”62“,免费赠阅。)

发布于:河南省